2014/01/08

宮崎駿的收山作 - 《風起了》

宮崎駿宣稱退休的收山作《風起了》,沒有過去作品的魔幻狂想,也沒有天馬行空,更沒有童真歡樂,留下的卻是令人感到唏噓的回憶,對飛行夢想的堅持,以及愛人離去的傷感。


《風起了》改篇自堀辰雄的自傳式小說,記敘零式戰機設計師堀越二郎的生平事跡,這是宮崎駿的突破,更有濃厚的歷史背景,是過往作品中少見。劇情說上世紀20年代,堀越二郎夢想設計媲美德國的日本國產飛機,大學畢業後加入三菱航空,還派往德國與歐洲觀摩外國航空技術。他邂逅了一位漂亮女孩,可是她身患絕症,但堀越二郎依然娶她為妻。經過多次失敗,堀越二郎終於成功研製出零式戰機。

相比過去名作如《風之谷》、《天空之城》、《千與千尋》,今次《風起了》顯得相當沉重,儘管宮崎駿已輕描淡寫,但仍擺脫不了歷史的包袱。電影重現了關東大地震、大蕭條的歷史,片中的報紙標題亦提及「上海事變」,即是「一二八事變」,這場1932年在上海爆發的衝突,也是揭開日本侵華歷史的序幕。眾所周知,宮崎駿主張反戰的,從《風之谷》、《天空之城》、《飛天紅豬俠》、《哈爾移動城堡》中,不時透露出反戰主張,但《風起了》這方面的意識便顯得曖昧,因為零式戰機在日本侵略歷史上,佔有十分重要位置,名副其實是殺人機器。

宮崎駿只聚焦在堀越二郎的前半生,故事節奏雖然平淡,但漂亮清新的風景畫面,配上久石讓的音樂,給人一種平靜心靈的安撫感覺。主角堀越二郎與太太菜穗子的愛情,平淡如水,他們的初遇、重逢、相戀、結婚,就像電影裡的「風」一樣,一切都是那麼自然。菜穗子為了撫平對愛郎的思念,竟不顧自己健康,也要拖著病體千里迢迢返回他身邊。菜穗子不是傳統日本女性,她敢於追求自己愛情,她對愛情的執著,是治療自己不癒之症的最佳止痛藥,也是堀越二郎夢想事業上的最大動力。《風起了》與宮崎駿以往作品的愛情觀並無分別,男女之間的愛情是那麼完美,那麼真摰,即使菜穗子的離開,像微風般輕輕吹過了,沒有離別的傷感,這是宮崎駿的一貫手法,貫徹其真善美的愛情觀。

以發明家故事為主幹的電影,通常會講述他的發明如何造福人類或者震驚世界,但《風起了》卻不同了,只講到堀越二郎成功研發零式戰機後便結束整個故事。宮崎駿意識到《風起了》題材具敏感性,在他的飛行熱愛與反戰思想之間,作出了一個平衡,全片刻意淡化歷史傷痕,省略戰爭烽火連天的大場面,不過仍然隱約感到風起雲湧的壓迫感。在芸芸3D熱潮下,宮崎駿的動畫仍維持2D,實屬難得,而且,畫功之精細絕不下於仿真度高的3D動畫技術,也給人一種久違了的清新感覺。最特別的是關東大地震的設計,用上了略帶誇張、類似皮影戲的表達手法,將大地震的破壞性呈現出來,加上震後災民逃生,烏天黑地的人間煉獄情景,具有震撼性。

故事鋪排方面,為免氣氛悶人,宮崎駿特意將時空縮窄拉近,令故事更簡潔,也因為時空縮窄拉近得有些急,一轉眼已由少年變青年,再眨眼已由邂逅轉結婚。好在宮崎駿的功力深厚,即使拉近時空距離,節奏依然保持緩慢,給人慢條斯理的感覺。宮崎駿的電影一向不乏飛機翱翔天際、穿越雲間的精彩場面,飛機在《風起了》更佔有相當重要的位置,甚至很仔細地解釋飛機結構,給觀眾上了一堂「飛機結構原理」的課。或許,《風起了》是有歷史背景的動畫,飛行場面要接近現實,不能太誇張,所以視覺刺激性也及不上《風之谷》、《天空之城》。宮崎駿電影例必有魔幻場面,《風起了》也不例外,堀越二郎便不時與意大利飛機設計師卡普羅尼在夢中見面,彼此建立出亦師亦友的情誼,卡普羅尼不斷鼓勵堀越二郎,尊下了他成功研發零式戰機的基礎。

從《風之谷》到《風起了》的三十年間,宮崎駿直接執導的動畫電影寥寥可數,每隔四五年才有一部新作,名副其實慢功出細貨,惟他的每一套電影都如此發人深省,令人細味電影的餘韻。宮崎駿的動畫,陪著我長大,《風起了》可能是最後一部動畫電影,頓感惘然若失,依依不捨。

2014/01/02

法國同志愛情新經典 - 《接近無限溫暖的藍》

愛情故事之所以刻骨銘心,從情竇初開、拍拖相戀、纏綿性愛、熱戀冷卻、傷心分手、別後重逢,到孤苦伶仃,這種經典愛情故事的發展路線,往往如此蕩氣迴腸,令觀眾留下情緒難以平伏,勾起了解動心靈的浪漫回憶,就算事隔多年,觀眾依然會記得《人鬼情未了》、《甜蜜蜜》等經典。

若愛情元素不變,僅將故事角色稍改一下,變為女性與女性的感情線,又會如何?法國電影《接近無限溫暖的藍》,便描寫兩個女同志對愛情的執著與堅貞,一點也不下於男女之愛。


剛在康城影展榮獲金棕櫚獎的《接近無限溫暖的藍》(英名:Blue is the Warmest Colour,法名:La vie d’Adèle : chapitre 1 2),劇情講述少女Adèle(Adèle Exarchopoulos飾演)是一名高中二年級學生,情竇初開,與一名高中三年級男生邂逅。但某一天在街上過馬路時,卻被一個染了一頭藍髮的女大學生Emma(Léa Seydoux飾演)深深吸引著,不能自拔,不斷在心裡泛起陣陣漣漪,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性向。Adèle與男友歡好後,完全得不到性愛快感,她始終忘不了Emma。她進入基吧,找到Emma,並與她交朋友,後來更發展成為戀人。然而,Adèle與Emma在性向態度上、價值觀念、工作上始終不同,兩人當初的激情,慢慢失去了新鮮感,漸漸流於平淡,最終分手收場。

由Abdellatif Kechiche導演的《接近無限溫暖的藍》,片長三小時,共分三個段落,前段是Adèle與Emma的邂逅,中段是熱戀,尾段是分手。導演將Adèle發現自己性向的取態,有相當細膩的描寫,幾乎每一個鏡頭,都是臉部大特寫,很深刻地刻劃Adèle與Emma之間由濃轉淡的感情變化。Adèle邂逅Emma,活現出少女情懷總是詩的浪漫遐想,當她看著藍髮Emma,躍躍欲試又欲拒還迎的神態,Adèle Exarchopoulos演得自然又恰到好處。兩位女主角的感情戲,含蓄卻又爽快,情感真切動人,毫不造作,演得絲絲入扣。

電影最矚目的,莫過於片中五段性愛場面,其大膽與震撼程度,超過了李安的《色戒》。性愛本來就是愛情的一部份,導演對性愛場面的處理,大膽得令人瞠目結舌,兩個女人對性愛的渴求與激烈,跟Adèle與初戀男友的初試雲雨情作了一個十分明顯的對比。首先,Adèle對Emma一見鍾情,即使她們並不認識,即使當時Adèle已有男友,但她不由自主地將幻想藍髮女子作自慰對象,其性向已開始露出倪端。後來,她為了確定自己的性向,毅然跟男友做愛,可是得不到應有的魚水之歡,感到悶悶不樂。之後三場跟Emma的做愛,卻令Adèle享受到前所未有之歡愉,兩人也如魚得水。導演更刻意將該場戲,拍得迫真,大膽露骨,合共更長達15分鐘,這種處理手法,使Adèle與Emma的感情基礎更為穩定,更為銘心刻骨,也為Adèle後來一個人的時候,對Emma如此念念不忘有了更合理的解釋。

另一個較受爭議之處,就是電影對同性戀的取態,並無十分明確的立場,表面上《接》片是同志電影,但在同性婚姻已合法化的法國裡,電影觀點卻是偏向保守,這可從Adèle與Emma對戀情公開程度看得出來。Emma一開始已是女同志,她的家人與朋友都十分清楚;反而是主角Adèle,取態十分曖昧,她帶Emma回家見父母,只訛稱是指導哲學科的補習老師,可見Adèle不敢對父母坦白。另一幕,Adèle的同學們有恐同症,她們見到Adèle與Emma一起,便不屑起來,甚至交惡,可見主流社會並未完全接受同性戀。就算有一場戲,講及Adèle與Emma參與同性平權遊行,都是點到即止,並未作深入探討。

電影以藍色作主題,並不限於Emma的一頭藍髮及藍色牛仔衣著,若細心留意,全片充滿很多藍色主調,室內佈置、人物衣著、日用物品都有藍色,就連Adèle在大海浮臥,陽光反射下,海水也是一片藍色。當兩人感情變淡後,藍色也漸漸淡出,連Emma也藍髮還原。到電影結尾,Adèle以一身深海藍連身裙,來祝賀舊愛的畫展,這個孤獨的藍色,與電影開首的藍色吸引力,形成色調上的對比。

《接近無限溫暖的藍》是風格之作,沒有大時代背景,講的是大城市裡的小人物故事,卻又有具爭議性。電影長達三個小時,未免太長了,真考驗觀眾耐性,但換另一個角度看,慢吞吞的節奏,讓愛情慢慢發芽,帶出了細水長流的動人效果。電影改篇漫畫,法文原名是《Adèle的半生:第一、二章》,故事似乎未完,電影結尾提及到紐約,看來會是第三、四章的預示吧。

2014/01/01

幻想無謂,行動實際 - 《發夢王大歷險》

人人都愛發白日夢,每天營營役役地工作、生活,腦袋裡卻幻想著有非凡成就、過另一種生活。然而,白日做夢適可而止,若像Walter Mitty般,無時無刻都在幻想著,將現實與幻想頻密地交替著,那真會嚴重干擾自己生活,甚至患上如同妄想症之類的精神病。


賓史迪拿(Ben Stiller)自導自演的《發夢王大歷險》(The Secret Life of Walter Mitty)改篇自美國作家James Thurber於1939年創作的同名短篇小說,原著主人翁Walter Mitty是一名懼內的已婚男人,幻想著自己是海軍中校、外科醫生、神槍手、空軍上校。《發夢王大歷險》只借用愛發白日夢的Walter Mitty,全新創作與原著不同的故事。劇情說Walter Mitty喜歡一個女同事,但沒信心跟她攀談,時常幻想著一些英雄救美的非凡事情。Walter在《Life》雜誌擔任底片管理經理,一直盡忠職守,工作16年以來從未丟失底片,可是好景不常,雜誌被財團收購,面臨裁員,Walter也難逃厄運。當準備最後一期《Life》的時候,Walter發現雜誌合約攝影師指定的菲林底片遺失了,他懷疑攝影師忘記寄來雜誌社。可是,攝影師行跡飄忽,又沒有聯絡方法,Walter基於工作責任感,以及想幹一件非凡、值得一提的事情,決定坐言起行,飛往格陵蘭與冰島尋找攝影師,最後在阿富汗找到他。攝影師告訴Walter,雜誌封面底片,竟然在....(這裡不便透露了,讀者自己看看吧)。

雖然《發夢王大歷險》跟原著小說一樣,都是藉Walter Mitty來諷刺時常發白日夢的人,但在故事內容方面,小說與電影截然不同,前者的Walter沒有出息,又怕老婆,只會發白日夢來逃避現實;後者的Walter,原與小說主角並無分別,他是平凡小職員,不敢對心儀女同事示愛,名副其實一名宅男,又經常「遊魂」,但他對工作的熱誠與責任感,促使他決定出外闖蕩一番。賓史迪拿一向擅演小人物,《發》片也不例外,今次的演繹與過往誇張惹笑不同,還將Walter Mitty提升到令人尊敬的層次,惹人好感。

《The Secret Life of Walter Mitty》於1939年面世,1947年首度拍成電影,由Danny Kaye主演,隔了66年,才再次被賓史迪拿翻拍。與Danny Kaye一樣,賓的角色都是任職雜誌社,但劇情已不同。其實,賓史迪拿只是借Walter Mitty發白日夢的特色,來全新創作故事,好在注重生活實感,不會與時代脫節。電影一開場,便是網上交友,這是近十年來大行其道的網上社交方式。不過,男主角的弱點是適應不到社會節奏,他還在使用V仔電話,連他的工作竟然是菲林底片管理,菲林不是早已淘汰嗎?同一間雜誌社,女同事已使用電腦及智能手機,這個科技上的落差顯得賓史迪拿相當古板老土。這還不止,神秘攝影師的相機,竟然是F3!(電影刻意刪了牌子,但熟知相機的朋友都知道是哪一個品牌。)若有留意時事的朋友,都知道冰島火山於2010年爆發,當時癱瘓歐洲航空交通,電影描述這件大事,進一步凸顯男主角的老土,與時代是如何格格不入。不過,就算老土,都有厲害的一面,原來賓史迪拿是滑板高手,他在冰島便大展身手,路上滑翔那一場戲便十分好看。電影所謂「歷險」,其實很普通,格陵蘭與冰島之歷險不算艱難,反而阿富汗及喜瑪拉雅山之歷險,便不是人人都應付得到。

賓史迪拿今次演出,多了平實感覺,他將暗戀女同事的心態,拿捏得恰到好處,跟以往誇張演繹手法大為不同。飾演攝影師Sean O'Connell的辛潘(Sean Penn)佔戲較少,出場只得十多分鐘,但卻在全劇有重要作用,男主角進行大歷險全因他。辛潘渾身是戲,對白也很精警,當他在喜瑪拉雅山山脊靜待野生花豹的出現,準備拍攝出色的生態照片,但目標出現後,辛潘卻停止獵攝,反而用眼睛去看,去感受,而不是透過相機鏡頭去「看」。對熟悉攝影的朋友來說,辛潘的行為值得反省,譬如到了他國旅遊時,遇見美景便匆忙舉起照相機拍攝,根本沒有放低相機去欣賞及感受,這局限了我們所看到的世界,視野也狹窄了。

其他演員未見突出,女主角姬絲汀慧(Kristen Wiig)平平無奇,與男主角的感情交流僅限片面,不夠深入。奧斯卡影后莎莉麥蓮(Shirley Maclaine)飾演男主角慈母,佔戲不多,比較搶鏡是她焗製的香橙蛋糕,到了喜瑪拉雅山,全靠這蛋糕才通行無阻。Kathryn Hahn扮演男主角姊姊,則生動鬼馬。Adam Scott飾演收購老闆,衰得賤格,賓史迪拿在升降機內跟他大打出手,便大快人心,我們打工仔,誰沒有受過上司的欺負?賓史迪拿替我們出氣了。

《發夢王大歷險》對我們每一個人有共鳴,因為我們都會發白日夢,每當現實生活不如意,或者不能成事的時候,那些不切實際的「夢想」便一一實踐了。幻想歸幻想,現實總要面對,《發夢王大歷險》題旨最可取之處,就是鼓勵人們與其作無謂白日夢,倒不如積極行動,坐言起行,實踐夢想與目標。